北京时间3月9日,尚德在美国发布2010年财报。参加完电话会议后,3月10日深夜他从美国匆匆回到上海。我们见面的当天上午(3月11日),他在陪国家开发银行的客人。
2010年,尚德光伏组件出货量达到1.5吉瓦(1吉瓦=1000兆瓦),产能突破1.8吉瓦,以出货量计算,已超过美国第一太阳能公司(First Solar),成为真正的世界第一。不过,这个第一有些沉重。根据尚德电力控股有限公司(STP.NYSE,下称“尚德电力”)2010年财报,尚德电力归属于普通股股东净利润为2.623亿美元,但主要来自投资收益。有分析师推测其主营业务利润可能为负值。
毛利率偏低一直是尚德的痛点,此外,能大幅提升晶硅电池转化效率的冥王星技术尚难量产;又被迫关停了上海薄膜太阳能生产线。有业内人士指出,这家曾拉动了中国光伏产业发展的龙头企业,已面临“落伍”的风险。
施说话直来直去,不会遮掩他的自尊与自信。他在美国被视为“绿色英雄”、“太阳神”,回到国内却贴上“落伍”的标签,这让他难以接受。他认为,“有些问题”确实存在,而“有些评价”是对尚德战略的误读,尚德正处在转型的攻关时刻。他放言,“这个产业还太幼小了,有些争论五年后见分晓,关键是,谁能活到五年后。”
2011年是尚德创业十年,也是中国光伏产业真正开启的十年,同时还是施正荣从科学家变身为企业家的十年。站在公司、行业、个人三个十年的交汇点,施正荣正在思考“十年”这个命题,“任正非就是在华为十年的时候做了很大的变革。”
盈利悬疑
尚德电力年报中投资人关注的焦点,是一支叫做环球太阳能的基金(Global Solar Fund,以下简称GSF),正是它给尚德带来了2.5亿美元的非现金收益。
GSF于2008年2月在卢森堡成立,投资目标是太阳能发电项目。目前主要市场在意大利。尚德电力投资了基金总额的86%,施正荣控股的Best(Regent)Asia Group持有10.67%股份,余下的股份由基金管理层持有。
自2009年以来,大量资金涌入光伏电站工程,其中有赛维LDK、天合光能等光伏产业链上的民营企业,也有国电集团、中国节能集团等“中字头”企业。这是一种商业模式复杂、收益率稳定的投资,在金融危机之前,游戏中的玩家以欧洲的养老基金和大型企业为主。
施正荣解释,成立GSF的原因之一是基金管理团队熟悉该业务,通过他们不仅能拿到项目,而且对方了解相关的法务、开发、环保、财务模型、融资等。“这个体系很难理解,所以我投资让别人管理,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GSF从2009年开始做项目,目前已完成105兆瓦,正在建的有45兆瓦,还剩下95兆瓦没有开发。在2010年第四季度,GSF完成了95兆瓦光伏工程项目。按照投资比例,确认了2.5亿美元投资收益。
这笔收益令尚德全年财报增色不少。2010年前三季度,无锡尚德净亏损为9755.6万美元,主要原因在于2010年第二季度亏损了1.74亿美元。它在二季度关闭了薄膜电池生产线,产生了5000万-5500万美元的费用。由于投资硅片生产商江苏顺达有限公司经营不利,还产生了计提特殊预付款1.06亿-1.26亿美元。此外,2010年尚德还有近1亿美元的汇率损失。这些损失合计近2.7亿美元,恰与GSF的基金增值接近。
由于是投资增值,尚德并没有从中拿到现金。在财报发布电话会议上,Wells Fargo公司的分析师SamSam曾问及对此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如何假设?如果遭遇意大利政府削减光伏补贴,一系列光伏工程是否会被重新评估收益?施正荣的答复是只要在2010年12月31日前完成的项目,2011年6月份之前都会享受2010年上网电价。
尚德电力投资GSF中并非单纯出于财务目的,GSF所投资的电站采购光伏组件,每次虽然也需要三个供应商参与投标,但中标的全部是尚德自己。施正荣也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扩展组件产品的销售,尤其是在市场疲软的时候。
这就涉及到关联交易的问题,尚德电力投资者关系经理王海耕介绍,基金为此设立了特殊的条款,尚德与施正荣本人都不参与管理。从法律上来说,基金增值部分与销售组件的利润都可以记入财务报表。
“为了完全符合会计法的要求,我们反反复复进行了讨论。”施正荣向沙发上靠了一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
上游“失血”
缺失的上游,一直是尚德的一大软肋。
在美国上市的11家中国光伏企业里,尚德电力与英利绿色能源、天合光能号称市值三巨头。但2010年尚德综合毛利率只有17.4%,远远低于另外两家。实际上,第二季度尚德电力的毛利率在11家排名倒数第三,第三季度则处于垫底位置。
光伏组件产业链可分为太阳能级晶硅提炼、硅锭铸造、硅片切割、光伏电池制造、光伏组件封装和光伏系统整合六大环节。11家公司中,英利的战线最长,几乎从头做到尾,而尚德的最短,它的多晶硅和硅片等原材料主要通过和上游供货商签订长期协议来保障。
根据全球知名光伏行业研究咨询机构IHSiSuppli的数据,2011年第一季度,晶硅和硅片生产商的毛利率分别为50.8%和21.8%;但电池生产商毛利率为—9%。
王海耕算了一笔账,在2010年第三季度,尚德与天合毛利率差距在12%左右,以1.7美元/瓦的售价计算,约等于少赚了0.2美元,而这0.2美元天合完全依靠产业链上游获得。在去年三季度时,尚德去市场购切片的成本在0.85美元/瓦左右,自己做切片大概是65美分,中间差距也正好是20美分。
“你说去年这个钱都让谁给赚去了?多晶硅的价格还好,赚钱最多的就是拉棒和切片。”施正荣有点激动。
光伏产业是否要走垂直整合之路,业内素有争论,施曾对此持保留态度。他希望做“最专业的电池及组件制造商”。
但就在尚德犹豫时,多家光伏企业都已延着产业链以惊人速度向上游狂奔,不用说英利与天合,林洋新能源、晶科能源等都有明确的向上游移动计划。与此同时,上游原料商也在向下游渗透,例如昱辉阳光和大全新能源。比较激进的是江西赛维,2010年8月它在安徽合肥增设了光伏电池和光伏组件生产厂。
尚德对此行动迟缓,原因之一或许正是其起步早,与供应商建立了比较稳固的关系,这本来是创业期的最大优势,随着市场变化却可能成为负累。尚德要和原材料供应商签订长期供货合同,为了能激励供货商,有时会给予对方尚德的认购权证。而给这些认购权证和期权授权也会计入营业支出。尚德的营业支出占比一直很高,在70%-80%左右。
受现实状况冲击,施正荣也承认,“从长远看,这个产业是不是一定要垂直整合还需要讨论。但最近看来产业链没有达到我想象的成熟阶段,利润会在链条上荡来荡去,必须迅速做调整,做一点整合还是有必要的。”
在金融危机期间,施正荣也曾尝试进入上游。2008年5月,尚德以9890万美元,从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英联(Actis)和伟俊(Waichun)手中收购了它们所持有的江苏顺大控股的股份。顺大控股成立于2003年,生产单晶硅棒并制造切片。
这一投资,当时被视为“抄底”的成功之举。不过,顺大管理混乱,资金链紧张,令尚德为之头痛,目前尚德仍持有其18%左右的股份。顺大创始人倪云达以经营箱包起家,其对光伏产业雄心勃勃。据说倪曾对施正荣说:我来做光伏产业的中石油(意指供应原料),你就做中石化(意指加工)。
“老倪这个人不按照规矩办事,不尊重董事会决议,影响了企业发展。”一位接近施正荣的人士说,“施博士比较容易相信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目前尚德将对硅片投资的重心,转移到2010年年底成立的荣德新能源上。荣德新能源前身为辉煌硅能源,位于施正荣的老家江苏省扬中市。“荣德”两字,就分别取自施正荣和尚德的名字。
辉煌硅能源2007年由香港辉煌硅科技有限公司、尚德、环太硅科技三家共同出资建立。环太硅科技创业过程曾得到施正荣大力帮助,然而,随着公司成长,它不愿意再躲在尚德的身影背后,找到了新的合资伙伴—美国硅料巨头MEMC。与尚德则因理念不同,在2010年6月正式分家,尚德拿走了一部分产能。
按照尚德的规划,到2011年年终组件产能要达到2.4吉瓦,切片产能做到1.2吉瓦,也就是说,自产切片保持在一半的供应量。“我们把切片投资视作一种对冲,”王海耕说,“如果市场非常旺,切片不好买,至少我们自己有一部分,如果市场不太好,可能还是从外面买合算。”
但施正荣并不打算向上游走得太远,不会涉足多晶硅。“这个观点我始终没变,多晶硅就应该放到国外去做,中国除了西部地区外,与国外相比根本不具备优势,发展多晶硅不是长久的模式。”
王牌在哪?
光伏电池和光伏组件,是尚德最具优势的核心,在此领域,它也面临挑战。
2007年5月,尚德曾在浦江高科技园投资了非晶硅薄膜电池生产线。但在2008年多个公开场合,施正荣都表示看淡薄膜太阳能前景,到2010年8月,尚德又关停了晶硅薄膜生产,原厂改为晶硅生产基地。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摇摆?
施正荣解释,他所谓的看淡,是指不看好薄膜应用在大规模发电上,因为其转化率太低。而他进入此领域,是看重了薄膜在建筑材料方面的市场空间,例如安装在玻璃上,而现在看来后者市场远远没有打开。另外,金融风暴中,多晶硅价格大跌,硅晶电池更具有成本优势。
薄膜电池有多种技术方向,例如碲化镉、硅基薄膜、铜铟镓硒(CIGS)等。First Solar采用的是第一种,而尚德等多数中国企业采用的是第二种。
使用这种技术的企业,通常采购全球最大非晶硅薄膜设备供应商美国应用材料公司的设备。就在2010年7月,美国应用材料公司宣布退出薄膜硅太阳能电池设备业务,这对其客户而言,无疑釜底抽薪。
一位技术专家曾告知本刊,应用材料公司的这种设备成本高,调试困难,大面积镀膜均匀性上有欠缺。尚德的薄膜生产线2010年产量不过20兆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投资者对尚德的一个期待是,冥王星技术尽快量产。尚德早在3年前就提出这一计划,据说,转化率分别达到了17.5%(多晶硅)和19.5%(单晶硅),超过平均转化率1.5%,而且仍在不断提升,施正荣介绍技术上可能性会达到23%。只是在2010年,冥王星的出货量不过60兆瓦左右,仍属实验性质。
“技术攻关的速度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快了。”施正荣说,“这涉及到大规模生产设备开发,那些从市场上买不到的设备,我们要自己设计。”
略显尴尬的是,施正荣的老对手,英利的“熊猫”高效电池组件已提前量产,准备在保定总部建设年产能为300兆瓦的单晶完整产业链生产线,规模化生产后,电池平均转换效率至少达到18.5%。
施正荣笑称还没见过“熊猫”的产品,“不知道这是否一个可持续的高效技术。”他说今年冥王星产量也会大幅提高。
尚德手中的王牌之一,依然是傲视全球的出货量。从2010年第二季度起,尚德出货量已成为全球第一,且一直维持高速的增长,这也意味着高市场占有率。
他认为出货量可以弥补低毛利率的短板。“这是一个规模产业,而不是一个高毛利产业,一定要达到规模效益才能生存。”他停了一下,“你看看富士康的毛利水平就知道了。实际上,这个行业与代工业还是有可比性的。”
[访谈]
施正荣:“我要给自己减负”
“创业十年,对任何公司都是一个坎,而且我们去年销售已经突破200亿元,不能用小公司的眼光看自己了。”施正荣说。
在他看来,“硬材还要软材捆”,对人才素质的要求,管理架构的调整,甚至比提升盈利更迫切。
“过去很多员工一起和我出来创业,天天都能见面,经常沟通,随时谈心,现在不行了,有人约我聊五分钟,但就是挤不出时间。”他匆匆咽下一粒感冒药,“而且尚德又请来了许多空降兵,会与创业团队有磨合的问题。”有人因此抱怨,尚德发展的平台不够了,施正荣已经听不到大家的声音了,“这都无法避免。”
一位离职的尚德员工告知本刊,尚德有“过度国际化”的趋势,许多高层来自世界500强公司,而中层基本是本地招募的,“两者之间有一个断层,这是它要补的功课。”
施正荣确实忙,他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要用于社会活动。过去六个月里,他两次参加克林顿的晚宴,也是许多美国和欧洲政要的常客。在许多论坛上,他都被视为中国新一代企业家的代表。施有浓重的知识分子家国情怀,他没有拒绝这一角色。
“中国光伏产业能发展起来不能离开尚德的贡献?从这个角度,我感到幸运、骄傲。”他提高了声音,“尚德或我本人,有时去代表中国的这个产业,代表中国制造在世界的新形象,也是责无旁贷。”
只不过,他目前CEO与董事长一肩挑,具体运营也亲自负责,难免分身乏术。他也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开始控制海外出差的节奏,“觉得出差也蛮累的。”
2010年年中,尚德进行了一次组织架构调整,将业务条线清晰化、流程化。调整前,直接向施汇报的人有15个,调整后变成了5个。“我要给自己减负。”
当然,理想的方案是找到一位CEO,他说自己正在考虑这事,最好是内部培养。
“不过,难呀,我们花了一年才找到一个新CFO,还是从美国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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