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即将迈入崭新的2025年。逢五逢十,通常是我国政治经济生活的重要起点与关键节点。2025年,我国将开启“十五五”规划进程,指向203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以及各产业部门碳排放陆续达峰。2025年,也是2005年开启的电力体制改革十周年。回顾这段改革历程,具有太多丰富的细节与惊讶。或许历史会这样记载:这是一场“光摸石头,没有打算过河”的机会主义实验,权力体制格局未被撼动。然而,随着风电、光伏的份额从微不足道到不可忽略乃至未来成为主体,其对电力系统平衡、稳定与安全方法论的塑造,以及对电力产业意识形态的颠覆性影响,仍不可低估。对于这方面的具体讨论,我们将在2025年的后续专栏文章中展开。
在本期专栏文章中,我们从储能“建而不用”的现象切入,探讨其中蕴含的机会成本和动态价值,并将其与青年人的成长与成才进行类比。通过对储能充放电行为的剖析,笔者寄语2025年青年风能人,希望传递这样的理念:年轻人应当像新型储能一样生活,以未来实现高价值的目标为指引,积极拥抱那些需要付出成本的“充电”机会,用长远眼光拒绝无底线“内卷”放电,为实现可持续发展与大的成功积累能量和优势。
储能“建而不用”现象
过去若干年,在各种补贴激励与义务要求下,我国各省份的电力部门建设了数量不少的电网侧(可称之为表前)、发电侧(可称之为表后)及用户侧的储能,其中以锂电池储能为主。国家能源局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上半年,已建成新型储能项目累计装机规模4400千瓦/9900千瓦时(大体2个小时的电量容量),较2023年年底增长超过40%。
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于2022年11月发布的《新能源配储能运行情况调研报告》披露,新能源配储项目等效利用系数为6%,低于火电厂配储能的15%、电网储能的14.8%和用户储能的28%。2024年4月,《国家能源局关于促进新型储能并网和调度运用的通知》(国能发科技规〔2024〕26号)再一次揭示了储能鲜有运行的问题。
我国的电力系统仍是一个存在明显基荷需求,且煤电占比高达60%的系统,新的储能投资明显是不必要的,也会产生不期望的系统排放影响,如增加排放。然而,给定已经建成的储能(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或目标,这已经发生了!),意味着投资成本已经沉没,不可撤销或改变;已发生投资不应成为运行中“裸价”竞争的障碍。不过,以上信息似乎表明,这些建成的电力系统资源理论上潜在具有有功平衡、辅助服务、备用以快速响应等多种功能,利用率却普遍有限。
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有本质性的,在一个以煤电为主(彼此高度类似一元化)的系统中,电力的时间价值差别并没有那么大,必要性不太足,投资缺乏足够回收机会;有操作性的,如部分储能甚至没有调度接口,只是为满足监管要求;有特定时间空间的僵直安排,如有的省份人为规定充放电次数,有选择地给予恩惠或作出惩罚。
我们暂不讨论这些,而是关注一个高度技术性的问题:已建成储能参与设计得当的市场,其理性报价到底会是多少。
已建成储能在一个“共同出清”的市场中应该报零价吗?
在我国,传统上存在一种“推到极端,然后归谬”的方法论。比如,对煤炭占比为何不能是零的论证——全部由天然气替代,全世界的天然气都给我们也不够 。在零边际成本的风光影响市场价格的问题上,同样存在类似推导。比如,一篇发表于2023年的文章宣称:当新能源在未来成为发电主力,可想而知新能源机组将成为主要的出清边际机组,频繁产生极低价或零价的价格消失现象。这是一种典型的静态外推思维。它假设在风光发电占比从15%到主体(如占80%的发电份额)的过程中,其他因素保持不变。然而,现实更可能是一个动态演化的过程,其他因素不可能不变。随着风光发电占比的提高,系统价格波动加剧(如2024年11—12月欧洲电网展示的动态),将吸引储能技术的进入并套利。这是存在充分激励且激励相容的。储能成本逐步下降后,其终将替代最后部分煤电的角色。未来的高比例风光电力系统,不会是风光“光杆系统”(这在检验一种从来不会发生的未来可能),而必然是多种技术的组合。这一系统中,边际价格的决定者或将是储能,而非风光发电。
那么,给定储能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流动成本(fixed operating cost),储能放电会报零价格吗?有人可能会质疑:储能充电大概是要钱的吧?!
微观经济理论的最大教条是,一个东西的应然价格/价值不是它的成本,也不是它可以带来的利润,而是它避免的成本(avoided cost)。比如,一名经理的价值不是他/她每个月的花销,也不是他/她的销售业绩,而是市场中的竞争者需要多少钱就能够替代他/她。即使充电需要钱,这与讨论放电是否报零价也没有关系。因为充电的决策与成本已经提前发生,不应该成为放电决策的干扰因素。这是需要首先澄清的。
曾几何时,笔者同样认为储能放电报价会为零,所以认为需要补充新的市场份额排序标准(merit-order),如总体系统线损最低。然而,经过理论分析与思维实验,特别是考虑储能的动态行为,面向新的一年,笔者倾向于改变——储能放电存在明显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在时刻t释放后,那么在下一个时刻t+1就没有机会放电了,相应放弃了捕捉t+1时刻收益的机会。理性的储能主体,需要根据对更长期的价格预期来报价。
这一机制类似菜市场中的菜贩子。临近关门前,菜价可能会降低,但绝不会降到零,因为菜还可能保存到第二天,甚至在更高需求的时间(如节假日需求高峰)出售。这个类比的差异比较大,毕竟菜市场需要双边平衡,一对一交付,而电力系统只需实现整体平衡就足够了。更接近的类比对象是高水头水电、高压储气罐等类似的“势能”拥有者,(放弃)潜在未来收益正是当前释放(放水发电、降压使用)的机会成本。
这种动态价值衡量,用数学的语言——动态优化,似乎可以界定为“bellman equation”。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见https://en.wikipedia.org/wiki/Bellman_equation,做进一步了解。
“建而不用”是否话说得过早?
以上的思维实验,其实在我国近几年(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发生过山车式变化)已经有很多现实案例,只不过人们可能看不到“另外的可能”(alternative possibility),或者没有从这个视角理解,抑或案例本身不够极端。
比如,2021—2023年我国多地因煤电出力不足发生过限电现象。据财 新网报道,浙江在省间交易市场抢电量,经常报高价,常以5元/千瓦时、7元/千瓦时甚至顶格的10元/千瓦时来买电。2022年7—8月,当地电力公司从福建、山西等地买了不少高价电量。即便如此,浙江电力总资源仍无法满足需求。部分工商业用户在7—8月实施了限电。这种情况下,本地储能,如果充满电,无论是何时充的(如2019年充的),只要报价比10元/千瓦时稍微低一点,就应该获得市场份额。
这也是能源安全责任机构——国家能源局一再强调“充分发挥各类电源顶峰保供作用”的理性背景。2024年前三个季度,在平衡较为紧张的山东、江苏、浙江、安徽、内蒙古、重庆等省份,新型储能最大顶峰同时率均达到90%以上,大幅提升了保供能力。
因此,从企业经营与商业决策理性视角来看,“建而不用”到底是个问题,还是话说得过早,需要明确价值标准下的讨论,视野不应局限于某个狭窄的时间范围或特定案例。
传统上,电力很难存储,但新兴的各种储能路线,特别是电化学储能的技术进步与成本下降一再刷新人们的认知。储能作为一种技术,其发挥作用的过程象征着一种价值观——耐心与远见。一个存储着可以做功的能源的设备,具有“未来变现”的可能性。并且,如果未来比较极端,它们的作用往往巨大,甚至是决定性的。
总结并寄语青年风能人2025
储能的本质并不在于即时的收益,而是把握恰当的时机释放价值,从而实现对系统整体的最优贡献,并成就自己。这种逻辑不仅适用于能源系统,也为个人成长和职业规划提供了启示:如何在看似静止的蓄力中积累实力,等待“高光时刻”释放价值?
青年如同电力系统的储能,教育和经验积累是充电过程。“充电”的成本一般不为零,因为时间和资源投入意味着机会成本,即使学习内容本身越来越廉价易得。
青年需要像储能一样,坚持长期视角,坚信自己拥有未来,并随时准备着拥抱未来机会。可以送外卖(放电),但不能以损害长期可持续的方式(如超时加班)送外卖。
青年成长需要一个更加灵活和包容的社会体系支持,如同高度依赖风电、光伏的电力系统(目前的丹麦、德国、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以及20年后的中国)需要储能、需求侧弹性一样。否则,青年人的“高光时刻”,类似缺乏弹性需求带来的极高价格(如10年出现一次,程度接近无穷大),往往是社会无法承受的。
克服“内卷”,避免过早或过低价释放自身价值。天生我材必有用,暂时“躺平”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在2025年的起点上,愿每位青年风能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步调,在前行的路上积累力量,探索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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